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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五十九章 最後的晚餐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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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五十九章 最後的晚餐(二)

飯桌被撤去,何志忠看向立在門口的管事,管事垂手行禮:“都安排好了。”于是包括還在吃奶的何澤在內(nèi)的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從正堂開到了供奉著何家祖先的小祠堂。

蔣長揚(yáng)偷偷拉了牡丹,小聲道:“我們跟著去不好吧?”雖然牡丹是女兒,可他是外人,沒有誰家出了這樣的事情會覺得光彩,岳父在女婿面前尤其要留面子的。

何志忠聽見了,回頭輕聲道:“沒什麼不好,你們且當(dāng)做前車之鑒。”言畢入內(nèi)坐定,淡淡地道:“把六公子帶上來。”

六郎被兩個家丁攙到門口,猛地推了那兩個家丁一把,低吼道:“我自己有腳,我自己會走!”然後昂首挺胸地走進(jìn)祠堂,站在何志忠面前,抿緊了唇倔強(qiáng)地看著何志忠。

“跪下!”何志忠的聲音不大,但是語氣很硬。

六郎硬撐著站了片刻,終究是敵不過何志忠的低氣壓,有些困難地跪了下去。楊姨娘遠(yuǎn)遠(yuǎn)地站在祠堂外頭,看到他還不算太利索的腿,猛地捂住嘴,一聲抽泣起來。

何志忠頭也不擡地道:“把楊姨娘給我?guī)氯ィ ?br />
“老爺,婢妾不敢了。”楊姨娘拼命將哭聲給吞了回去,將帕子塞進(jìn)嘴裏死死咬著,全身忍得發(fā)抖。這種時候叫她回到房裏去等結(jié)局,那不是要她的命麼?

岑夫人輕輕道:“讓她留著罷。”

何志忠這才罷了,轉(zhuǎn)而問六郎:“六郎,你可知錯?”

六郎一聽這話似有轉(zhuǎn)機(jī),立即膝行上前去抱住何志忠的膝蓋,哽聲道:“爹爹,孩兒知錯了。孩兒再也不敢了,求您給孩兒一條生路。”

何志忠垂眸看著他,緩緩道:“你知錯了?”

六郎拼命點(diǎn)頭:“知錯了,知錯了。兒子不該不聽您的話,貪圖歪財賭錢,貪功自私,害了家裏人。”他覺得他的錯認(rèn)得是不錯的。

何志忠卻擡起腳來使勁將他踢開,指著他吼道:“你不知錯!到現(xiàn)在你還根本不知錯!如果你知錯,你就不敢在家宴上冷嘲熱諷,為了你自己的事情破壞所有人的心情!如果你知錯,你就不會認(rèn)為是我虧待了你,所有人都虧待了你!如果你知錯,這個時候你就根本不好意思來求我!你還以為和從前一樣麼?我在和你說笑鬥氣?”

六郎慌了,忙道:“沒有,沒有,兒子是真的知道錯了的。”

何志忠猛地吸了一口氣,擡起頭來看著天花板。是的,六郎會有這樣的反應(yīng),一會兒認(rèn)錯哭鬧哀求,一會兒卻又刻薄倨傲,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次是真的,還以為只是雷聲大雨點(diǎn)小,和他玩鬧。

何志忠的目光緩緩掃過一旁顯得很緊張不安,頗有些不知所措的孫子輩,還有默然無語的兒子兒媳們,沉重而緩慢地道:“六郎,我問你,你違反家規(guī)扔下生意,跑出去賭錢,還借著家裏的名義舉貸,你母親和哥哥想法子替你還了錢,把你從獄裏弄出來,你不但不感恩,還不敬嫡母,不想還錢,鬧得家宅不安,有這回事沒有?”

六郎點(diǎn)頭:“有。兒子是鬼迷心竅了。”

“我再問你,那香料鋪?zhàn)邮俏液湍愀绺鐐兂錾胨榔床脕淼模胰硕伎恐蠲銋s罔顧家裏人的安危,貪圖蠅頭小利,與心懷叵測之人勾結(jié),引狼入室,給全家人惹下滔天大禍,險些斷送了全家人,事後仍不思己過,有沒有這回事?”

說起這個罪名可比剛才那個大得多,六郎猶豫了一下,不想正面回答:“兒子笨,沒想到人家事先挖好的坑……”

何志忠猛地提高聲音:“蒼蠅不叮無縫的蛋!難道我和你哥哥們每天出海做生意遇到的就都是老實(shí)人和好人?你只管回答我有沒有?”

六郎不情不願地點(diǎn)頭:“有。”

“那就好了。其實(shí)還是你自身品行不端。”何志忠嘆息了一聲,沉聲道:“沒有規(guī)矩不能成方圓。六郎,你記得麼?我在出海之前曾經(jīng)說過,咱們家要是有誰不聽打招呼,去鬥雞賭錢,我就要把他的腿給敲斷……”

可怕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,六郎“嗷……”了一聲,猛地跳起來,護(hù)住自己那條傷腿就要往外跑:“誰也不能敲斷我的腿。誰敲我的腿我和他拼命!”

何志忠看了外頭的家丁一眼,家丁立刻上前攔住了六郎,將他死死架住,六郎發(fā)狂地喊叫著:“既然這麼恨我為啥要生我?不如當(dāng)初就把我溺死才幹淨(jìng)!”

“老爺,他已經(jīng)斷了一回腿,受過懲罰了呀。您若是要真的再敲斷他的腿,還不如殺了他更幹淨(jìng)些!”楊姨娘發(fā)瘋似地哭號起來,要往祠堂裏沖,吳姨娘面無表情地將楊姨娘給死死勒住,隨她怎麼掙紮怎麼抓怎麼撓都不放手。那韌勁就連甄氏看了都不由呲牙,暗想自己這親生婆婆真是真人不露相,以後得悠著點(diǎn)。

岑夫人微微皺起眉頭來,把臉側(cè)開。大郎忍不住上前低聲道:“爹爹……”難道真的要敲斷六郎的腿?六郎固然可惡,但何志忠真的敲斷了他的腿,只怕自己也會病倒吧?

何志忠一張臉漲成豬肝色,使勁喘息了幾口,擺手示意大郎退下,很困難地道:“說到底,是骨肉至親,叫我親自敲斷你的腿,我做不來,但這個家無論如何都是留不得你了。上梁不正下梁歪,還有這麼多孩子在學(xué)著做人,學(xué)如何安身立命,上一輩行止都不端正,還怎麼要求他們?”

聽說不用敲斷腿,六郎和楊姨娘的哭鬧聲漸漸平息下來。何志忠沉重地喘了口氣:“子不教父之過,你走到今日,是非不分,急功好利,我也有責(zé)任。所以我給你一千緡錢,這是最後的機(jī)會,你是要去販貨養(yǎng)活自己還是要去賭個精光,都由得你。從此以後貧富生死,都與我何家再無關(guān)系,你我不再是父子。你記清楚了,我今日趕你出去,和這家裏的其他任何人沒有關(guān)系,而是你本身就錯了,而且不思悔過,這是你該得的懲罰。”

六郎算是徹底明白今日這結(jié)局是不可逆轉(zhuǎn)了,他站定了,頭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地擡起來,怨恨地看著何志忠:“一千緡錢?你我就不再是父子?好,這是你說的!”一千緡錢就斷了父子關(guān)系,是打發(fā)要飯的麼?

“是我說的。你若是富了顯達(dá)了,我就是要飯也不從你門前過!你走吧!”何志忠心如刀絞。一千緡錢算是給六郎最後的機(jī)會,但明顯六郎不買賬,還覺得虧待了他。這是怎麼了?

六郎原本還在心高氣傲,不耐煩要這一千緡錢,可走到門口,聽到楊姨娘哽咽著喊了一聲:“六郎……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可怎麼活!”

他又突然改變了主意,一樣都是何家的兒子,為何要便宜其他人?他轉(zhuǎn)過身來看著何志忠:“我不要絹布。”

何志忠看到他那表情,心裏最後一分希望都徹底斷送了,便同大郎道:“給他。明日就和咱們有來往的人家說明,他不再是我們家的人,再有借貸便是他自己的事情,休要來找我家。”

大郎默然取了錢遞給六郎。一千緡錢可不輕,六郎看向何志忠:“我腿腳不便,好歹得讓人給我送到邸店去吧?”

何志忠疲累地?fù)]了揮手。

六郎看著楊姨娘:“姨娘,你在這家裏也沒什麼好日子過,不如跟著兒子一起走罷。咱們?nèi)P(yáng)州,自己當(dāng)家享福,想穿什麼就穿什麼,想吃什麼就吃什麼,也不用起早貪黑伺候誰。”雖然被趕出去了,但這個結(jié)果也算是早就有了準(zhǔn)備的,所以也不是特別特別難過。更何況他覺得他的聰明才智根本不亞于大郎等人,一定能做發(fā)達(dá),到時候再風(fēng)光回來,氣死何志忠和家裏其他人。

剛才還在眼淚紛飛的楊姨娘聞言猶如被燙了一下。這一千緡錢不少,但也不多,如果六郎爭氣,可以做個小生意,養(yǎng)活一個小家完全沒問題,可要過上何家這樣的生活那是做夢。這還是在六郎爭氣的情況下,倘若六郎不爭氣,跑出去賭……她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(fā)生什麼事情。她偷眼看向何志忠。

何志忠面無波瀾地看著她:“如果你想跟了他去也可以。你跟了我一場,我不虧待你,你房裏的衣飾,你用慣的丫頭,你盡都可以帶走。但只有一條,出去了就永遠(yuǎn)別想回來,死在門口我也不會替你收屍。”

楊姨娘的嘴唇顫抖了幾下,艱難地做著選擇。最後她告訴自己,還是留下來最好,萬一六郎不爭氣,沒飯吃了,有她在她還可以周濟(jì)一把,若是跟了六郎去,那就等于是把所有退路都斷絕了。她垂著眼,誰也不敢看,低聲道:“我已經(jīng)老了,揚(yáng)州也沒親戚了。我身子不好,經(jīng)常都要吃藥的……”

她雖然沒有明說,那意思卻已經(jīng)很明白了。她不願意跟著六郎一起去。

這是六郎絕對沒有想到的。他沉默著,臉上的表情一點(diǎn)點(diǎn)地冷下來,良久,他方走到楊姨娘面前跪下,低聲道:“姨娘,此去後會無期,你自家保重吧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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